第367章 棒打鸳鸯

        杨府书房。

        书案后的杨廷和单手扶额,一脸焦灼之色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兄长,慎儿的伤没有大碍,敷药后已经睡下了。”杨廷仪推门而入。

        杨廷和忧烦稍解,随即怒声道:“这个不肖子,恃才放旷,行事不羁,如此死了也省得为家中招祸。”“大哥,慎儿年纪尚轻,难免虑事不周,若再受美色蛊惑,一时冲动,做出些糊涂事来,情有可原,如今人也受了责罚,您就不要追究了。”杨廷仪开导兄长道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唉,亏得三弟相机行事,否则今日也难善了。”杨廷和一声长叹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小弟听闻兄长大张旗鼓要寻家法,便知出了事情,还好那张雄贪财,容易打发,兄长不必挂心。”杨廷仪由一旁案上的茶壶箩里斟了一杯热茶,递与杨廷和。

        杨廷和端着茶盏,忧心忡忡道:“小鬼易打发,他身后那几尊才是真神,若是应对不当,恐会坏了你我大计。”“李阁老素喜慎儿之才,便是知晓此事,料来也不会苛责吧。”话虽如此说,毕竟人心隔肚皮,杨廷仪心中也是没底。

        茶至唇边,杨廷和缓缓摇头,“便是李相大度,可如今刘瑾用事,需倚阁老装点门面,又岂会轻易揭过。”“那便不让刘瑾晓得。”杨廷仪凑近兄长耳边,一阵低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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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    挨着崇文门里街的苏州胡同内,有一进三合小院,微风轻拂,门前垂柳依依,格外幽雅清静。

        正房之内,雪里梅身着粉色对襟袄裙,欲折纤腰上罗带紧束,不堪一握,一只银簪拢住高绾青丝,香粉扑面,唇点丹朱,映衬杏眼桃腮,貌若出水芙蓉,娇艳欲滴。

        细细对镜梳妆,雪里梅的眼神却不时越过敞开轩窗,偷瞄那两扇紧掩的门扉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这一大早的,雪姐姐便巴望个不停,怕不要成望夫石了。”坠儿捧着早点进门,见雪里梅这般失魂落魄,不由取笑道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死丫头,便你多嘴。”雪里梅回身娇嗔,“改日便让公子随便找个人将你嫁了,省得你整日与我斗口,害我不知折了多少寿数。”“雪姐姐若真有好口才,先劝得杨公子将你收房,岂不更好?”这段时日坠儿与雪里梅相依为命,彼此间情分更近,说话少了许多顾忌。

        闻言雪里梅神色一黯,凤目中蒙上了一层薄薄雾气。

        坠儿见了急忙上前赔罪,“我有口无心,触了姐姐伤心事,求姐姐莫要见怪,要不你打我几下出出气。”“傻妹妹,我打你做什么,”雪里梅破涕为笑,“杨公子说要取得功名后,再向慈严禀明实情,纳我进门,这本是为我考虑,姐姐感激还来不及,算什么伤心事。”“那姐姐你……”既然不是感伤情郎薄幸,无端地落什么泪,坠儿搞不懂了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公子爱怜拳拳,我已无别念,又岂会计较什么名分,只是想到那锦衣卫凶名,此番还不知为他招来何等麻烦!”“姐姐你何必忧心,杨公子饱学多才,定有法子应付,你不见那日他接我出行院之时,将那丁寿和一秤金驳斥得哑口无言,无计可施的模样,真像极了说书的嘴里那舌战群儒的诸葛亮!”雪里梅掩唇轻笑,“好妹妹,你再与我说说那日的境况。”“还说呀!”坠儿小脸顿成苦瓜,“这几日你让我学了没有一百遍,也有八十遍了,雪姐姐,我都腻歪了!”“我不腻!”雪里梅拉着坠儿袖口,软语央求道:“好妹妹,你便再与我讲上一遍吧。”实在拗不过的小坠儿没法子,只得依从,清清嗓子,学着男声道:“按《大明律》……”‘咚咚’,门扉轻响,打断了做戏的坠儿,雪里梅喜上眉梢,“杨公子来了!”裹着香风,雪里梅疾步奔出,扯下门闩,院门大开,“慎郎……”雪里梅欣喜的话语霎时止住了,门前站立着一个年约四旬的中年人,相貌高雅,却是不识。

        来人上下打量雪里梅一番,微微一笑,温言道:“你是雪里梅姑娘?敝人杨廷仪,是慎儿的三叔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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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    “杨先生请茶。”将杨廷仪迎入正房安坐,雪里梅奉茶后,便忐忑不安地立在一旁。

        “雪姑娘是此间主人,不必客气,也请入座。”杨廷义和颜悦色地说道。

        “长者当前,小女子不敢放肆。”雪里梅螓首垂至胸前,低声应道。

        还算知晓礼数,杨廷仪满意地点点头,也不勉强,四面张望一番,轻笑一声,“用修倒也真会选地方,这里距离孝顺胡同来往近便,又不惹眼,倒是个金屋藏娇的好地方。”“杨先生,这处宅子确是托杨公子觅得,但却是用的妾身体己,杨公子洁身自好,并无胡乱使钱之处。”杨慎未至,反倒是杨家长辈寻上门来,雪里梅既担心来人要棒打鸳鸯,更忧心杨慎被家中惩戒,急忙为之开脱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我那位兄长管得严,这小子有多少月例我还不清楚么,平日看上什么坊间善本,还要从我这里磨银子,姑娘随了这么个穷酸书生,日子怕也不好过吧。”杨廷仪语气戏谑,并无兴师问罪之象,雪里梅暗松口气,浅浅一笑,“得公子之助脱离风尘,妾身不敢奢求其他,青裙缟袂,粗茶淡饭,平安度日即可。”雪里梅嫣然一笑,一对小巧酒窝在雪白脸颊上若隐若现,千娇百媚,美若天仙,杨廷仪也不禁心中一动,暗道此女果然尤物,难怪慎儿做出如此不知轻重的事来。

        “知书明理,我那侄儿果真是好眼光。”“妾身自知出身卑微,难配公子佳偶,只愿常伴公子身侧,为奴为婢,余愿已足,求先生成全。”雪里梅突然跪倒,接连三拜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快快请起。”杨廷仪急忙上前搀扶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姑娘对用修一片深情,老夫感之甚深,说来杨家虽是书香门第,但我兄弟几人并非食古不化,拘泥俗礼之人……”“杨府肯接纳于我?!”雪里梅惊喜若狂,眼角都要流出泪来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本该接姑娘进府,只是……诶!”杨廷仪重重一叹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先生可是有何难处?”心情骤起骤落,雪里梅语音发颤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姑娘可知用修为何今日未来?”雪里梅茫然摇头,见杨廷仪面露悲伤,惊惧道:“莫不是慎郎有了意外?”“求姑娘救用修一命!”杨廷仪对着雪里梅一记长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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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    昏暗的卧房内弥漫着浓浓的药膏味道,杨慎伏卧在榻上轻声低吟。

        房门吱呀一声开了半扇,一道阳光随着一个人影一同进入。

        用手遮挡住刺目的阳光,杨慎看清来人,欣喜道:“三叔,雪姑娘那里可好?”杨廷仪不答问话,走至床前,掀被瞧了瞧杨慎敷药的伤口,微微颔首,“伤势恢复得不错。”“皮外伤,不碍的,三叔您说去替我安抚雪姑娘,可是按我说的这几日出门访友?没告诉她我受伤的事吧?”趴在床上的杨大才子喋喋不休道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无碍就好,能经得起长途奔波了,明日便安排车马,送你回川完婚。”叔侄二人永远答非所问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回川?回什么川?完什么婚?!”“你父亲与王家已定好了日子,先在新都完婚,随后赶赴成都府城应举,时间还算充裕。”杨廷仪自说自话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我问你雪姑娘她怎么样了?!”终于被激起了脾气的杨慎暴喝道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小心别扯了伤口,”被侄子喷了一脸口水的杨廷仪平心静气地嘱咐道,“雪里梅去了丁府。”“丁府?丁南山那里?她去干什么?不是羊入虎口么?”面对杨慎一连串的质问,杨廷仪神色淡淡,“堂堂杨大公子都被打得起不来床,她又怎敢得罪锦衣缇帅,自然立即改换门庭,另攀高枝咯。”“不,我不信,我要去问她……”杨慎不顾身上伤痛,挣扎着起身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啪”的一记耳光,狠狠地抽到了杨慎脸上,杨慎捂着半边脸庞惊疑不定,这一掌掴得并不重,比身上棍伤更是不值一提,可从小到大,杨廷仪对他疼爱有加,连句重话都未对他说过,突如其来的一击,将杨慎打得瞠目结舌,犹如不认识般看着自家三叔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这一巴掌是为了打醒你,平日自恃才高,行事无忌,眼看就到弱冠之年了,做事还不知三思而行,首辅门前贴揭帖,与锦衣缇帅争风,这是杨氏子弟该做的事么!”“雪里梅去了丁府,去得对,似你这等无权无势,不知为父分忧,只为家门招祸的浮浪子弟,此生都不会有出息,还不若凤栖梧桐,早觅高枝,欢场女子果然慧眼识人啊!”“乖乖滚回新都老家,应不应考,全都在你,你要一辈子浑浑噩噩,杨家也不差养你的一口白饭,别在京城碍我和你父亲的眼!”一通数落之后,杨廷仪拂袖而去。

        杨慎半晌无言,突然狠狠一捶床头,伏在榻上无声饮泣。